你以为装修是件很美的事,至少没有痛苦。可其实,是你想多了,现实并不能按照你的所想的那样成长,甚至包括你自己也不能把握自己的成长方向。
贷款首付,勒紧裤腰带,喜喜得等待交房,满心憧憬,像是憧憬第一次洞房。
交房了,并没有洞房般的喜悦。满目荒芜的小区,面目狰狞的物业,灰蒙蒙的毛坯房,无水,有电,各种设施的不齐全,验房人员的各种借口和推诿。
想鼓起勇气争得作为人的权益,像其他业主一样拒绝收这样的房子,然而被雾霾笼罩的西安古城明白告诉你:妄想!你如果是靠自己打拼成就的千万富翁,你如果是动个嘴皮子就入百万到账户的贪官污吏,你大可潇洒走人,房子重新甩给开发商或者干脆卖掉,即使损失几万十几万,也从不动心,全当是又包了个小三而已。然而,现实告诉你,雾霾再重,只有自己的苦逼是最清晰的。你不可能心平气静。接下来更苦逼的是你无处诉说,老百姓的晴天只是小时候模棱两可的梦。
这让你想起父辈,那些曾经只为吃饱穿暖的人生。在雾霾重重荒芜的小区,你终于苦逼地露出了笑容。你活得挺好,比起父辈。
房子在那放着,收,它是那样;不收,它还是那样。想起在外漂泊的艰辛,想起在外租房房东那张黄世仁的脸,咬咬牙---收房。
房子收了,它是你的了,因为你买的。可是心里没有半点拥有它的满足,反而是失落,这种失落像西安的雾霾一样,漫漶全身全心。
该装修了,该从哪开始呢。小区门口装修业务员三三两两,在小区门口,在逼仄的小区通道上漫游,见人便塞一张宣传单,有的拿了,揉了,装兜了;有的顺手扔了。雾霾笼罩下,被风吹起的纸片,一会飞高,一会落地,恍惚中像是奔丧人撒的纸钱。
破败的楼房门口,你失魂落魄。不远处物业办公室一阵阵吵闹声、骂娘声,偶尔有杯子破碎的声音,夹杂着类似野兽般的人的嚎叫。让你想起小时候看过的劁猪场面。
一张纸片掠过你的眼前,你下意识横空一抓,竟然一把到手。心里冒出星点般的窃喜--自己还未老。买房没有喜,收房都是忧,伸手能抓住一张破纸却让你窃喜。你又想起父辈,可是并没有什么优越感。
三天后准备装修开工,手续都办完了,就等着良辰吉日了。日子是装修公司给选的,确切的说是装修公司的女设计师给选的。你清楚记得设计师说吉日装修可以保顺利的话。其实你心里是鄙夷的,如果人生的苦逼和吉日有关系的话,自己所有遇到的人生是否就是生不逢时。
开工那天,装修公司在客厅点燃鞭炮,震耳的鞭炮声响彻房间,你感觉楼房在摇动,腾起的呛人的青烟逼着你退缩到门口。让你想起老家办丧事,谁家死人,全村放鞭炮,为了吓唬鬼魂不进自己家门。
不管怎样,总算开工了,小区里不时响彻鞭炮声,砸墙声,各种机器的轰鸣,掩盖了物业办公室劁猪一样的嚎叫声。
三天后水电终于完工,还是那个设计师通知你验收。丈量完米数,总计八千八百六十元,有零有整。你在心里骂娘,水电怎么这么多呢。设计师说就八千八吧,吉利。可你想哭,为什么装修钱已经给了,还得再交八千。为什么不在水电动工前打个预防针呢?为什么不给大概估一下价位?你感觉大白天刚从银行取钱出来就被人抢了,而且你还不能喊,不能拒绝。你记起了合同里水电是按照实际发生计算,但是晚了。你真想掐死那个当初找你装修的设计师,可是你不能,你是人,虽然心里憋屈着畜生般的愤怒。
钱交了,心里湿漉漉的,西安的雾霾天还在持续。你像是找丢了的钱似的在满布线管的房子逡巡。厨房橱柜三个插座的黑洞像身上溃烂的伤疤。一个是消毒柜的,一个是暖保的,一个是垃圾处理器的。可是你始终想不起来用这些做什么。消毒柜这辈子都不打算用,热水器就在跟前,垃圾处理器……你想起来了,这些是那个瘦高个水电工建议的,说这个以后万一要用没有插座后悔就迟了。你又有想哭的感觉了,明白了为什么水电做了八千,为什么水电工好心好意给你建议,这些好意只不过是为了赚钱而已,可是用不用是自己的事情。当时糊里糊涂,左一个万一,右一个万一,唉,你感觉自己就是个蠢蛋而已。你在想,万一装修好楼倒了呢……
甜美女生的声音特别好听,尤其这种声音经过电话的过滤。但是那天女设计师的声音并没有预期效果,反而又让你想起了旧时劁猪的场面。天还是看不见,只有雾霾。不知道是女设计师影响了雾霾,还是雾霾影响了设计师的声音。该去验收防水了。
逼仄黑暗的卫生间被黄色的光罩着,像极了新闻里常报道的变态人挖的地窖。淡蓝色的防水像是墙裙一样绕了一周,到了淋浴的地方稍稍高了上去,像给卫生间穿了旗袍的高开叉。设计师讲解说,其他地方都做了三十公分高,洗澡地方做了一米八高,是为了以后洗澡溅水考虑。你下意识的点点头,好似你的回答,又不像是,感觉人声是从马桶下水道汩汩冒出的,浑浊无力。
草草的签了验收单,过几天就开始贴瓷砖了。好慢,又感觉好快。慢是因为想到自己以后就要住进这个房子,快是不知道后面还得交多少钱。装修公司离开,房子里就剩你一个,站在灰色的空荡卧室,想象你在这间房子的床上裸睡。对,以后肯定要在卧室睡觉的,可是隔壁就是卫生间,你想起来防水的高度,靠近卫生间墙是要放大衣柜的,卫生间没有窗户以后衣柜会不会发霉,会不会长很长的细细的绒毛。你不情愿的拨通设计师的电话,诉说了你的疑问。这个防水一般是三十公分,是按照预算的面积做的,你如果要全做或者做多高,得再按照你的要求算一下价格。设计师的话很清晰,每一个字砸出来,能感觉周围的雾霾在声震下顷刻溃散。你明白了,也就是你的钱只能做到三十公分,如果要额外要求就得额外加钱。这让你想起楼道上贴的招嫖广告……额外的就得加钱。是呀,这是你的房子,不是设计师的,也不是装修公司的,你自己得知道你家卫生间以后会不会太潮,你也得知道会不会潮湿了你老婆挂在柜子里的连衣裙,潮湿了你精心准备的情趣内衣……潮湿了你的生活……
瓦工师傅在砌阳台管道柱子的时候,设计师递过来一张单子,哦,是上次说的增加的防水清单……856元……就八百吧,吉利。设计师笑意盈盈。你再一次恍惚,是曾相识的情景。可是并没有让你感觉有什么吉利。钱数挺吉利,上次八千,这次八百。你能说什么呢,你只能忍受。房子是你的,而你只不过是愚蠢的找了一家只想赚钱从不替你考虑的装修公司而已。就像是娶了一个败家娘们在家一样,不顾家,旨在败家,你能怎样,是你娶的,而且还大操大办娶的。你其实非常想说,你们不能这样不负责任,只想着不停加钱。可是你始终紧紧闭着嘴巴,好似被雾霾封堵一样,真想一头撞死在雾霾里。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区别呢。
设计师和瓦工的窃窃私语打断了你的思考。厨卫墙面都是光板墙这个得拉毛处理。瓦工眨巴一双布满尘灰的眼睛对你说。设计师安静的此刻不知去向。那就做吧,你一边说,一边用眼睛僵硬的寻找设计师,有种不详的感觉。这个预算里头没有的,你如果要做的话要加钱的,还是那双灰尘眼睛。瓦工无辜的看着你。如果不做呢,你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不做瓷砖贴不上,是要脱落的。得多钱?四百。设计师挪过身来抢先回答,这次没有说吉利两个字,冷冰冰的,好似这四百是完事后未给的嫖资。
收了钱的设计师不知去向,瓦工师傅埋头独自干活。此刻你才意识到开工不到一个礼拜水电八千,防水八百,拉毛四百……好贱的钱呀,多么不经花呀。你呆呆的看着瓦工师傅恍惚移动的脑袋,寸头,白发与黑发上盖着不知名的灰尘,底色像极了西安的雾霾色。到底像什么呢……像一位年迈的老父亲……被岁月摧残半生的老农……父亲……
已经快半个月了,雾霾没有散去的迹象。时间长的你都已经忘记了---没有雾霾到底是个什么样子。设计师再没有来过电话,瓦工也没有来过电话,你心里好似有藏不住的期待。期待什么呢?是雾霾赶紧散去,还是不要再加钱了。西安是个很邪的地方,十三朝百姓来了又去,脚下厚重的黄土埋了好多未知……刺耳的电话铃声吓了你一跳,设计师打来的,该验收瓦工了。挂了电话,你痴痴沉浸在电话铃声突袭带来的惊悚中……邪门……想什么来什么。你感觉身上微热,血压升高。竟然扯淡的有那么一丝快感。是因为巧合的来电?是因为怕又加钱?还是因为地下好多死去的未知……
雾霾谁都不喜欢,可是雾霾是多么的公平,不论你是达官贵人还是布衣平民,我们呼吸着同一种雾霾……
砖贴的不错,不知道是对瓦工的好感还是你压根就看不出来什么问题。不错两字从你嘴里出来,紧接着设计师露出笑容,像是雾霾天偶尔露脸的阳光,不刺眼,很柔和。瓦工师傅收拾好各种工具,跟你打个招呼,你递支香烟,瓦工师傅一脸腼腆,伸手接上也不抽加耳朵上,抱歉的看了你一眼,出门走了。不太一样,瓦工的目光……瓦工已经完工,装修过半,中期款也该交了……还有因为你买的是仿古砖,当初以为是普通砖,所以贴砖要两毫米的缝隙,瓦工一平要多收十元。设计师的声音像是从古都黄土下面冒出来的,阴森,携带者地下十三朝的未知力量,不容置疑。你没有回答,挪步到了阳台上。站在十五楼硕大的落地窗前,点燃一支烟,外面什么都没有,只有雾霾,无边的雾霾,像是永无边际……你打开了窗户,青烟趁机逃走……耳边有雾霾急速滑落的声音……隐隐听见一声尖叫,像极了老家劁猪的叫声……